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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艺术之城——金城银行前世今生（-）”于年10月23日至11月22日在武汉美术馆展出。展览以武汉美术馆原身“金城银行”为轴线，通过多元的展览形式为观众呈现武汉的历史变迁和艺术发展。这座建筑已有90年历史了，她的“今天”和“昨天”与走进这里的人们紧密相关，他们交织的经验与记忆共同谱写了这里的时空旋律。在展览展出之际，我们以“金城说”为栏目主题，陆续向大家分享学者、艺术家、设计师等各界人士与这座建筑的故事。今日分享此次展览策展人荆菲女士从展览构思到最终呈现的真实策展笔记。

九十分之十二

荆菲/文

年5月24日，因“艺术之城——金城银行前世今生”项目即将在京复评，我在火车上写到：“心里是打鼓的，这12年是一个总结，即是给自己的也是给这座建筑的，积累成为一个故事，一个想和大家分享的内容，没有这样的积累，是没办法有这样一个展览想法的，没有感情的沉淀也是没有办法给予这个项目一个灵魂的，任何事情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不设防的走进去只能慢慢体验、感受，所有一切都成为一种体验，尽全力平静去面对，像跑步一样调整呼吸，慢慢地坚持下去，理性地组织架构、感性地去调动这个故事，让她变成一个有思想和情感的项目，我只想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并且可以让大家参与进来”。

年12月，武汉美术馆新馆开馆筹备之际，我作为一名入学不久的研究生，跟随导师鲁虹来到武汉美术馆帮忙，那一天我至今记忆犹新，美术馆刘宇老师在门口等候我们，走上高高的台阶，仿佛是进入一个迷宫。接下来的几天看着周围的美术馆人忙里忙外，我却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当时的我甚至还不能理解“美术馆”为何物。26号新馆开馆仪式上，全国美术馆的馆长及各地湖北籍艺术家在此欢聚一堂，我懵懵懂懂地跟随着大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采访、整理资料、接待嘉宾，没想到那时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将会永远铭记于心，仿佛就在昨日。每一个人都欢声笑语，合照、握手、拥抱，仿佛是来参加一个婚礼，是的，新娘武汉美术馆的婚礼，湿冷的武汉仿佛也变得热烘烘起来......

没想到两年后的年，我会来到这里实习，更没有想到12年后的年，我会为这座建筑策划这个项目。没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只有一个答案——命中注定。我与其他金城人一样，平静地接受着。此后，我便每天出入这座建筑，如果按一周五个工作日来算的话，我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余次了。上班我仰望她，下班她目送我，我知道我只是从这个家回到另外一个家。我总是听大家提到“老建筑金城银行”这样的字眼，但除了序厅摆放的那扇老铁门，我对她一无所知，就这样我们继续擦肩而过。直至年我馆要上报“文旅部青策项目”，我便想借此对这座建筑以及她背后的故事做一个了解。这样一位熟悉的陌生人，在年将迎来她90大寿，同时也是我与她缔结12年缘分的时刻，我想，是时候了。

△武汉美术馆序厅内，金城银行的老铁门

筹备此次展览的过程中我曾写了四本策展笔记，一部分是我当时非常急迫想表达的内容，一部分是陪伴我的阅读，两者相互交织，成为形成今天我和这个项目的真正原因。按惯例，要成一篇名为“策展手札”的文字，我没法一蹴而就，且将笔记中一些文字在此做些摘录，配着今天要说的话做一个用尽全力的交代。

△策展人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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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笔记节选）

年复一年，这些房子被夏末的洪水所冲垮，经常有人丧生；年复一年，生存者在原地重建房屋，等待着下一年洪水的再次到来。其次，对于无法避免的死亡和不幸的接受，并没有妨碍人们采取积极的措施以减少危险和缓减痛苦。在汉口的外国人进一步发现，他们通常认为的中国人“对死亡的冷漠”，实际上是与同样确凿无疑的、对死亡的积极预防，同时并存的。

——《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冲突和社区（-）》

“《四世同堂》简直就是一场一直下的悲伤雨，四合院的小巷中有他自己的痛点，每个人，每个出走不了的人都让人可叹可敬，对于蛆般的人物真是可恨至极，不团结让人们看不到未来，没有前线奋战的消息，没有硝烟的北平没有刀光剑影，却让人感到无尽的寒冷，这个城市没有温暖过，哪怕是在夏天。《四世同堂》很长，像红楼梦，甚至是拖沓的，特别是老大的心理描写，所有的心理挣扎如此之多，多到像在阅读一个妇人的内心。老舍的《月牙儿》、《我这一辈子》，笔冷到寒，像要快速的杀死她/他，都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深入地了解这些可怜人儿，走的那么快，他们的不幸都那样突如其来却又顺其自然。这样的社会环境这样的家庭结构，这些小人儿们就像一只只蝼蚁，老舍用他的笔快速地结果了他们，冷的笔，冷的人。《四世同堂》却出奇地长，长得像一种折磨，为什么还不结束，还不结束。老舍的笔此时像是一根小木棍儿，把这些不幸的小人儿翻来覆去地折磨，有的放过他们，有的就地正法。《白鹿原》中的人物都由各自挣开去活，无论是坏人还是好人，他们用力、热烈、有腔调，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在黄土地上挣出一条命来，而老舍笔下的人像一条条虫，被时代拨来拨去，而不是像人一般活着，可怜的更多。如果有两种选择，也一定不要选《生死场》这种，人可怜，动物也可怜，都是罪与罚，都是过错，男女不该相爱，孩子不该养育，都是泪，都是恶，没有人可以逃脱他们的命运，没有人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死亡倒是一种解脱，不要来这里。”

“有时，你不能打扰一匹想休息的老马，它的一生很短，属于自己的时间更短，不要打扰它，让它好好待在那里，除了风可以轻轻掠过它的毛发，没有，没有谁有资格打扰它，它就是想安静，这匹马应该去哪儿，去哪里待着？在灯下写字吧！这马拿起笔写了一个字：草。恩，什么都有了。我们应该建一个小天地可以放进自己的精神，有笔，有纸，有书，有干粮。背上这个包，你可以去天涯海角，也可以回家找妈妈。很迷茫的一匹马，跑出来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又乖乖回来了，这可怜的马，学着做一匹适应社会的马，结果发现并未成功。大家看重它的还是它身强力壮，等它老去依然会变成一盘菜，终究是一匹马，那样普通。”

你在客人面前净说些无聊的事，你把前几天才从别的客人那边听到的画论全部照抄，当作自己的意见装腔作势地发表，每当我端着茶准备到客厅时，常会因为太过羞耻而无法站立。

——《蟋蟀》

一个人对人民的服务，不一定要站在大会上演讲或是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随时随地、点点滴滴的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告诉大家，无形中就是替国家播种、施肥、垦植！

——《傅雷家书》

“年12月3日周二，去上海庄世焘老师家中拜访，看到庄俊的老照片、书籍，听他谈论对于庄俊的认识，因为庄俊一句“人民给你的知识你应该还给人民”庄老先生去新疆支边了几十年。”

△展厅现场

庄俊与后人庄世焘的老照片

“在上海金城银行总部，望着门口的参天梧桐树，我仿佛感觉庄俊知道我们来了，周作民也知道。在此之前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没找到他们之间的通信，现在想通了，因为他们就在一起，同在上海江西路22号，这里既是金城银行总部，也是庄俊建筑事务所，他们每天见面，无需写信，甚至就在一层楼上办公。这座建筑进门的储水池设计让人理解了建筑，除去实用性的考虑还有人文，今天进去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这座建筑的气派。二楼看着阳光下的法国梧桐令人失神，若干年前，周、庄二人可能也站在窗前看得出神。可能他们还有许多故事，但并不想让我知道，我觉得这些就够了，我不想过多打扰，我敬仰二位的精神节操、家学修养。

△上海金城银行总部

曾经从这里写出的，给汉口金城银行的每一个字都已收到了。我并不想，也做不到一个“金城”专家，我只想做一块引玉砖，让大家了解这样一座建筑和可爱的金城人。透过档案我们不只是要了解当时的社会文化、政治经济，更重要的是看到这些人身上的儒雅，做人做事的态度、韧性，展览中最想呈现的并不是一个绚丽的金城事业、一个华丽的建筑成就，而是人，他们的奋斗、智慧、理想、操守，对“家国”的理解。希望通过这些记载，可以激励今日的我们看到方向，用他们的光引我们的路。金城繁华之时一座座金厦屹立全国，与世界接轨，而今那番辉煌不在，但金城精神应该在，并一直在，这精神不是具体的几个字，这精神激励金城员工创造了金城事业，也将激励今天的我们。金城人创造的金城精神留存在今天的建筑之中，留存在一字一句的信件中，留存在每一个走进金城的人心中。”

△展厅现场

年4月13日，梅兰芳致周作民函

“周作民的故居高墙深院，真的很难想象，在年前后他无数次怀揣怎样的心情从这里走进走出，甚至被特务从家中把他带走。周作民只把心情写在日记中，写在他的心里。两个故居之间步行相距20多分钟，不知他往返过多少次，不知他最喜欢沿街哪处风景。”

△周作民旧居上海市静安区愚园路号

“上午去外滩美术馆看到四个展览，四个新锐青年艺术家，关于男权、关于亲情、关于饥饿、关于图像。可能反而菲律宾和台湾的艺术家更懂得用艺术去创作，而不是思考如何创作更像艺术的作品，有时太想创作艺术作品反而会失败。”

“在上海博物馆看到古希腊神庙模型，让我像触电一般想起汉口金城银行，突然很想知道海外留学的庄俊受到了怎样的教育，希腊神庙和汉口金城银行竟如此相似，我不知道是否对当时的庄俊而言，神庙和银行之间有某种共性，才激发他创作出这样的作品。”

△展厅现场

“在展览的每一部分我都希望有一位‘发言人’，他们成为串起所有线索的主持人，只有他们的存在，这些档案、作品才可以被激活，才具有意义，所以在汉口金城银行单元我会邀请庄俊的后人庄世焘老先生、重构美术馆单元邀请当年负责美术馆改造的宋洁老师撰文，美术馆与城市和美术馆与青年单元，邀请本馆同仁、参与本馆开馆展及多项展览活动的吴洪亮和鲁虹老师撰文，让他们的文字流动在文献和作品中，成为串联及破译的密码。”

“为何要去天津？因为金城银行在天津创办，因为周作民从天津出发，今天的解放北路号就是第一家金城银行所在地。”

△策展人笔记

△第一家金城银行

天津解放北路号

“我希望观众不仅仅只是参观这个展览，所以会用话剧的形式来表达武汉大学与汉口金城银行之间的故事，激活这部分纸本文献，通过木艺的方式来触摸这座建筑，甚至是门口一直跟随这座建筑度过风风雨雨的梧桐树，也将用“叶签书香”的形式设计在公教活动中，希望这是一个关于人与建筑的故事，展览只是我们的一种书写方式，让金城人参与进来，让这座城市中的人参与进来。”

△展览公教活动现场

“展览中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大量的堆砌是没有意义的，要让作品与作品之间对话，给观众创作一个‘这件作品为何在这里’的语境，传达给他们一些明了的信息，这样作品之间、作品与观众之间组成的场域才是有效的，交流是我希望通过本次展览可以体现和完成的，所作的一切都围绕“金城精神”展开，这不是一种金融精神，不是一句口号，是由金城人一起传达出来的精神——爱国、互助、奋斗。正是在此之下开始一系列的展览活动，人与人、与时空的对话。”

△展厅现场

“这个项目就像一本打开的立体书，参观成为一个可观可读的趣事，观者仿佛是在一本书中穿梭，将这三个展厅的内容放置于纸上，就是一本书。”

△展厅现场

问：为什么单单写一个茶馆呢？

答：茶馆是三教九流会面之处，可以容纳各色人物，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五十年的变迁.....我只认识一些小人物，用他们生活上的变迁反映社会的变迁，不就侧面地表露出一些政治消息吗,这样，我就决定了去写《茶馆》。

问：怎么安排剧情？

答：人物多，年代长，不易找到中心故事，我采用了四个办法：（一）主要人物自壮到老，贯穿全剧；（二）次要人物父子相承，由同一个人物扮演；（三）我设法使每一个角色都说他自己的事，可是又与时代发生关系，像名厨落得去包办监狱伙食，顺口说出这年月犯人多，三五句交代了时代命运；（四）无关紧要人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毫不客气。

问：谈谈您的语言。

答：没有生活，即没有生活的语言。

——《茶馆》

△纪念老舍诞辰周年，北京人艺话剧《茶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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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因展览筹备走访各大机构，如上海市档案馆、天津金融博物馆、武汉市档案馆。武汉市档案馆中留存的汉口金城银行史料让人恍如隔世，湖北督军公署、京汉铁路、冠生园、汉协盛、武汉大学发来的文件、邀请、信函，一点一滴的拼凑出汉口金城银行和她曾面对的生活，我不由生成了个关于金城银行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这座建筑中的个体经历了什么却不得而知，只能从现有文献的字里行间去猜测他们曾经的喜怒哀乐。

△展厅现场，史料展示

档案中总是有一个这样的签名，反复多次出现，问过几位书法朋友都得不到满意答案，直至在《周作民日记书信集》中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作民”二字，那一刻百感交集，是的，我早应该猜到那么多的重要文件都应该是他签署的，我把这样的体验视之为他送我的礼物，90年后我们在此相遇。

△展厅现场

周作民日记书信集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诗是画不了的，原谅我无法将这12年的点滴与情感用文字描述出来。谨以此文，完成一篇不合格的“策展札记”。最后，感谢陪伴这个项目的美术馆同仁、老师、朋友及支持单位，感谢美术馆给予我的莫大支持，感谢每一位携手这座建筑走过90个春秋的人们。感谢阅读，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前世今生”。

“艺术之城：金城银行前世今生

（-）”

展览已落幕。

正如策展人所说，

展览是一块引玉砖，

她的展出是开始，落幕不是完结。

这样一座建筑和可爱的金城人，

他们的奋斗、智慧、理想、操守，

以及对“家国”的理解，

将持续激励当下的我们

看到方向，

“用他们的光引我们的路。”

?“金城说”的栏目分享，就到这里了，感谢每一位观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