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以前不喜欢酒。因为喝酒好像是男人的特权。

小时候在农村，逢年过节请客吃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人不上桌。男人们坐在那满嘴油腻，觥筹交错，女人们在厨房忙到脚不沾地。眼瞅着男人们吃完了，她们才走出厨房，围过去一边收拾碗筷残羹，一边顺势吃些。

我又小又女，就总坐在厨房门槛上眼巴巴的望着堂屋。

有次实在馋得不行了，就央求她们上桌去吃饭，顺便捎带上一个小小的我。她们总是摆摆手，一本正经的教导道：“锅台才是女人的天下。女子又不喝酒，上去瞎混什么，丢人现眼还扫人兴。”

不喝酒就不能上桌吃饭？我心里满是疑惑。

贰

我爷爷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一日三餐，哪怕早上喝稀饭吃咸菜，他也要小酌几杯。他年纪很大了，毛发稀疏脱落，日日顶着个红红的酒糟鼻，眉眼额头都光秃秃亮晶晶的透着些许酒气氤氲的红。

自从被明确告知不能上桌后，我常盯着他的小酒盅看。

他见了笑眯眯的用筷子沾了点，示意我尝尝。未曾料到的辛辣刺激猛然在唇舌间炸裂，我不由得把脸皱成一团，小狗一样伸着舌头不断的嘶气。

“还要试吗？”爷爷乐得不行，悠悠然喝了一口酒，快活得连眉眼间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不了不了，我再也不要了。”我连忙摇头摆手。

“你还小，又是个丫头，不会喝酒正常。”爷爷端起酒盅，又抿了一口，“喝酒这个事是遗传的，传男不传女，你看你爸那个酒量，能喝吧，千杯不醉就是传自我……”

我听得正入迷，他却突然不说了，一口闷了杯中残酒，眼中的笑意也退了许多。是了，我家就我一个女子，他是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酒量后继无人了。

叁

然而，“酒”毕竟也没有这么神秘。

参加工作，走上社会，没有人再说你不过是个女子，或者是谁谁谁的附属品。大大小小酒局饭桌，你坐在那里，就只代表自己。事要自己做，路要自己走，就像酒要自己喝。

一开始会有些许不适，几杯下肚就顺畅了许多。

适应了那股辛辣劲，再入口就有了千百种新奇的滋味。酒水如香水，也分场合，也有前中后味。喝得多了，总觉得其实女性其实比男性更能理解、也更适合酒。

我酒量不错，各个场合都喝得来。也许是遗传到了爷爷的长处，只是不敢确定在他的心里，一个女孩子，算不算得上让他“后继有人”。

一直想和爷爷再喝一次酒，却直到他离开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我爸，似乎变成了年轻些的“爷爷”。

他年轻的时候，能喝却不爱酒。酒对他来说，是饭局上的礼貌和应酬。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了，对酒的贪念却莫名大了起来。隔三岔五，呼朋唤友，到相熟的小饭馆喝个大醉。

他也买了套白瓷小酒盅，餐餐不落的给自己斟两杯。

我常嘲笑他明明不过中年，却已经是个小老头做派。他听了总是摸摸鼻子，笑笑不说话。他的鼻尖总是红红的，想来要不了几年就会变得和爷爷一样。

肆

有次不知怎地，他非说酒友们想见我，让我过去。

“我女儿，大学毕业没多久，之前在……”我爸手搭在我肩上，兴冲冲的向他的朋友们介绍夸耀。在座的鲜有家里常见的熟人，想来都是他在饭桌上的新识。

“优秀，优秀！有这么好的女儿，今天你可得多喝几杯。”

中年男子的酒局，小包间里烟雾缭绕，劝酒的声音洪亮有力震透耳膜。他们喝的很讲究，举杯倒酒，你来我往，长幼尊卑都有说法。他们也喝的很粗鲁，拼的是谁喝的快、喝的多，一杯满上一口全干才能让人兴致盎然。

我埋头吃饭，冷眼看他们劝酒。从小被告诫不能上的大桌，现在我坐着了。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再喝今晚回不去了。”我爸摆手推辞，他已满面通红，双眼迷离。奈何劝酒的那位却不依不饶。

“我替我爸喝了吧，他真的不能喝了。”我起身分解，端起爸爸的酒杯。

“你能喝？”劝酒的叔叔疑惑的看向我，转眼又笑了。“好好好！谁说女子不如男？现在的小丫头厉害！我同你喝！”

伍

“你什么时候都能喝白酒了？”很久之后，有天我爸突然问我。

“早就喝过了。”我埋头吃饭。

“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我爸叹气，小酒盅在我面前晃了晃，“陪我喝点？”

”不喝。还要上班呢。“我摇头拒绝。

他神情有些落寞，黯然道：“以前你爷爷在的时候，我就常陪他喝。就这小酒盅，又不会醉，主要哄你爷开心。”

“我记得，他喜欢喝分金亭，玻璃瓶的。我还给你们跑腿买过。”

“你哪能买过？那还是九几年……九零年左右的事吧，还没你呢！2块钱一瓶的分金亭，还有那啥啥……那时候泗洪好酒真多啊！”

“你想爷爷了？”我放下碗筷，望向爸爸时却发现了他鬓角的白发。

“废话。这是想不想的事么？我是当儿子的，你爷爷不在了，我就是他在这世上的延续。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也有你爷爷的血，你也是我们的延续。”

“那我陪你喝一杯吧。”我拿过一个酒盅倒了点酒，和爸爸碰了下杯。

甜辣入口，还是记忆里的那杯白酒。只是刺激过后，唇舌嗓眼里，那股余味醇厚浓香，缠缠绵绵如绕指柔攀上了心头。岁月如梭，父爱如酒，历久弥香。

读懂父亲，从敬他第一杯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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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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