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远嫁，不过，不算太远，坐几个小时的车程，当天能赶到家。我妈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从小到大，净听到她爽朗的笑声，人也不拘小节。我开始谈恋爱时，她就说了句：“你长大了啊，哎，看我这当妈的，多不合格。”我准备结婚时，她又说了句：“好好好，终于不再是个孩子了，我也解脱了。”当时，听到这话，我很生气，问她：“妈，你什么意思嘛，我嫁人走了，没人缠你了是吧，好像非要把我赶走一样。”看我嘟嘴，我妈哈哈大笑：“你这傻孩子，你要是长不大，我到死都把你留在身边，那时候你不恨我啊。现在，我说不让你走，拴我身边一辈子，断了你爱的和爱你的，你肯定恨我。”我顿时哑口无言。别看我妈就一农村妇女，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文化人都懂得多。在我妈身边无拘无束长大，我自由又快乐。她是我这辈子拥有不够，下辈子还想拥有的人。也许命运很会捉弄人，偏偏我爱上一个“千里之外”的男人。别人家爹妈至少要反对一下，怕女儿嫁那么远受气，不放心。我妈可不是，她说你只要认定他是一辈子的缘分，天涯海角妈都支持。年轻的时候，天涯海角又算什么距离？我妈就收了几千块彩礼。出嫁的时候，她还把那些钱偷偷塞进我包里。婚后给她打电话，我埋怨她那钱就是留给她的，怎么又塞回来了？我妈说：“这个家我离不开，不能帮你一点忙，你的都给你，你在那边好好的，我就能在这边好好的。”一瞬间，我就有点心酸，最后还是装作无所谓地说：“我跟他都有工作，还挣不了那些钱吗？”我妈打断我：“拿着吧拿着吧，不用就存起来，万一用着了呢？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呢，你连女中豪杰都称不上，还不老老实实地？”我就忍不住笑了。我第一次发现，我妈其实，还是蛮在乎我的。她年轻时像个女汉子，不温柔也不细致。所以，从小我就觉得我是缺爱的。我以为我妈根本不会疼人，看来，还是我错了。我妈为什么不收彩礼？是因为我们要买房子。房子的钱比什么都重要啊。公婆全力支持，我们也不能拖后腿。我妈除了农活，啥都不会干。她帮不了我们多大忙。我跟老公商量，就靠我们自个儿，不要去为难老人。所以，首付是公婆帮忙凑的，我跟老公当外债顶着，几年之后，用公婆的那笔钱，就还回去了，主要还是因为，那笔钱都是公婆从七大姑八大姨中借来的。尽管如此，公婆为彩礼的事，一直不好意思。我妈就说：“你们比我强多了，我想帮都帮不上。”02时间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都抱孙子了。年轻时，动不动还能往娘家跑跑，自从抱孙子，去的就少了。最近半年，我老妈突然开始“纠缠”起我来。她电话打的勤了，一接通就问我：“你啥时候回来呀？”我每次都解释一番，可她再打来时，依然问同一个问题。最近几年，我根本没有回去的计划。自己要上班，还要帮带孙子，还有自己家的事儿，我这中年人的身体，本来就有点吃不消了，再抽空坐一天的火车回娘家，根本不可能。我妈总这样，我就耐不住性子，冲她嚷嚷了一通。大概四五天她没再打电话，我正庆幸时，她又打了。这次改变战术了，不上来直接追问我哪天回家，而是说：“咱院里的石榴花开了，红色的，可鲜艳了。西瓜都熟了，沙瓤的，香甜香甜的，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红薯粉也下来了，你多会回来呀？”我听了，就当她爱叨叨，想叨叨了，简单回应她完事。她的电话频率又高了起来。我每天不胜其烦，尤其工作碰到不顺心的时候，我就特别火大，吼她说：“妈，你能不能消停点啊，我都告诉你多少次，等我有空了，就回去，好不好啊？”“那你多会儿有空啊，要不这样吧，你跟领导说，你妈患癌症了，你非回家不可。”我听到这话，被气的竟然笑了：“妈，亏你出这主意，我得多损啊这是，能说出这话。”妈就在那边也嘿嘿乐：“没事，你就这么说，一定行，一定行。”我敷衍着她，答应试试，就把电话挂了。又过了两天，她又打电话过来，我忙的正头大，看到老妈的电话，脑子一下子懵了，这才想起来，承诺给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接通电话后，讪笑着说：“妈，您再等等，最近单位实在忙死了，一个人顶三个人干活，领导根本不同意，要我过段时间，一定准假。”“真的呀，那说是什么时候了吗？哪个月几号啊？”她紧追不放。“地里瓜都熟透了，葡萄，梨，黄瓜，院子里都是，就等你了。”“妈，这边啥都有，出门就是菜市场，不用等我了，水果都一样。您摘摘，能拿去卖的，就去卖点。”我撒谎说。“那哪能一样呢？别人家都施肥用农药，你娘还能坑你啊，咱啥都不用，我还想啊，摘一筐好的，让你们拉走，你们不是有车吗？开车来，还能多拉几个人。”我答应着，见实在拖不下去，就说下月吧，尽量下月回家。老太太喜滋滋地挂了电话。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听到她笑着挂电话。又一周过去了，我忙的脚不沾地儿。周末时，我才发现，我老妈竟然一周没打电话了。下楼帮孙子买雪糕，突然看到弟弟的身影。他说出差经过这里，老妈非要带些东西给我们。我一看，弟弟后备箱满满的，全是老妈说的那些吃的。我赶紧给老妈打电话，老妈竟然说：“我想过去呢，你弟弟就是不让，他说出差经过你们那个地方，就让他带些去吧。”03我妈心心念念让我吃的东西，都吃到了，我以为从此以后她不再打电话了。可是，没用，依然打。弟弟走时，只说了句：“你能回去的话，尽量回去一趟，看看咱妈。”我说：“你看，我这上有老，下有小，还得上班，医院出来，天天累的筋疲力尽，等我缓缓，一定回家。”弟弟什么也没再说。弟弟帮我打圆场，跟我妈说，确实像我说的那样，很忙。老妈就没再说话。又隔几天，我舅突然给我打“你快回来吧，医院里。”这次，我是真的什么也不顾了，买了当天的票，立即起身。哪想到，等我快走到家门口时，老母亲带着一脸笑容冲我急速迈着小碎步走过来。我一把抱住她，差点大哭：“妈呀，您怎么能这么吓我呢？吓得我魂都快掉了啊。”老妈也抱住我说：“我要是不叫狼来了，你能回来啊。妈没别的，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我嗔怪她说：“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老妈赶紧答应，然后欢天喜地地给我做好吃的去了。一把年纪了，腿脚还行嘛。这样看来，老妈身体硬朗着呢。我在老母亲身边呆了一周。这几天内，我俩依然像我年轻时那样，磕磕碰碰。她硬要做给我吃，啥都不让我干。结果，炒菜吧，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记放盐了。炖肉吧，不是把醋当酱油，就是把酱油看做醋。甚至吃水果，她都要全部削皮，削完了再给我吃。空余，把我小时候穿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摆给我看，没想到，每件衣服她都能说出一些来历。她还把搁了几十年的手镯给我戴上。那可是我老爸当年给她的定情物。老爸去世后，她就摘下来，生怕丢了，藏到她的小百宝箱里，还用锁锁上。我问她怎么不给儿媳妇呢？她就笑着说：“女儿走得远，我给儿子拿不走的，只能给女儿拿的走的啊。”老妈的话，让我好一阵心酸。这趟回娘家，老妈真是让我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我看出来了，可能是觉得我回趟娘家不容易，老妈把她能给我的，全部都给我了。转眼到年底了，又是女儿回娘家的机会。我因为前期已经回娘家了，就不再想这事。哪想，我老舅又给我打电话说，老太太病了，在医院抢救。我才不信呢，前天我还给老太太打电话，她跟我侃的欢声笑语的，医院去了？又是老妈骗我回家吧？我老舅不善言谈，说话惜字如金，好几句话，他能浓缩成一句话。他以为告诉我了，哪想我根本没听进去。又过两天，我弟打来电话说，姐你赶紧回来吧，老妈病得很严重。我这才慌了，连夜往娘家赶。接我的是弟弟，他眼睛红肿，我顿觉不好，急忙问老妈呢？老妈在家里，她躺在老房子的正门口。弟弟说，她走得很安详。她说她没有放不下的了。我顿时天旋地转，差点瘫倒在地。老妈患癌后期。她死活就是不让我弟告诉我。谁要是告诉我，她就跟谁拼命。半年来，我才是她最放不下的心病。可是，老母亲啊，您瞒着我，就这样离开了，我能心安吗？您最深厚的疼爱，却变成了永远的伤害，把我那颗心割的粉碎。我一直不能释怀。可是，对自己恨，对他人恨，也无法让母爱回到我身边。只愿天下儿女，在双亲有生之年，能尽孝之际，努力对他们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