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天涯海角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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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梦(好报专栏作家

丽江)|

故事的开头总是没心没肺,故事的结尾总是云开月明,而中间呢,去他的,才不管,我就是喜欢哭着笑着合上一本书。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我身边这么多绝世奇葩,难道是我们那条街的风水有问题?

街南边是条河,河后面有座小山;街西边是所大学,大学门口很多小吃;街东边是片住宅区,商场和派出所都在那里;街北边是北京医院,北京医医院,北京医院,寿衣寿桃店,纸人纸马店,元宝蜡烛店,成人用品店………

人走在北街感觉身体不来点问题都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社会。

好吧,我承认,风水的确有点问题。

上学的时候没有液晶平板大电视,没有古惑仔,没有碟中谍和速7,所以夏天晚上写完作业我们一帮小屁孩都会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乘凉。

可能是因为北街的急救措施太完善,所以附近的各位大哥们都把打架的场所约在了这里,那时的大哥也挺人性化的。北街的夜晚经常一帮人滚成了一片,不分彼此,混战之际,总会有一个倒霉鬼嚎叫一声,站起来带着满身血自觉的跑进了旁边的急诊室,然后又一个倒霉鬼站起来跑进急诊室,随后三个四个五个,最后大家一起坐在急诊室里包扎,彼此递烟,总结战况。

瘦皮猴说,刚才也不知道是谁给我一板砖,正拍我脑袋刚起的火疖子上,太孙子了,真他妈缺德。

疤瘌脸趴在长凳上一个劲的作揖,兄弟,对不住啊,应该是我,你那大火疖子在路灯底下太亮了,目标太明显。您这还算好的,您看看我,今儿痔疮犯了,硬被拉出来凑数,夹这屁股我跑都跑不了,也不是哪个王八蛋给了我屁股一刀,正插中间!开了裆不说,我回去还得垫我媳妇的卫生巾。

对面手术室里裹纱布的长腿听见,一连抱歉,说,哥几个对不住啊对不住,您屁股应该是我捅的,一会出去我再给您几位赔不是,改天,改天请您喝酒。

疤瘌脸摆摆手说,嗨,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啊,今儿认识了,以后都是兄弟。哎,我说大夫,您快点行不行,我这儿还赶着回家看《渴望》呢!

总感觉那个年代连混混都很淳朴。

附近的小朋友经常和我们一起坐在路边看大片,阿拓就是其中一个,就这样耳濡目染的渐渐长大了一点,免不了沾染一些流里流气,不过在那时这算是时髦啦。那个年代总认为小混混和三好学生一样眩酷,所以,既然当不成三好学生做个小混混好像也不错。

阿拓是我的同班同学,天生异禀巨爱放屁。老师都拿他没办法,每次上课都要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寒冬酷暑,受尽折磨。

我俩趴在三楼走廊的窗户边看低年级的女生。

我说,阿拓,你能不能憋着点。

阿拓脸红,说,我也不想呀,可我忍不住。

我说,医院看看呗,老这样以后娶不到媳妇的,你丈母娘会早死。

阿拓一脸愁容说,我跟我妈说过,我妈直接给了我一巴掌。说什么放屁通百窍,还看什么医生,败家玩意。

我努力想了想说到,要不你试着用什么东西堵上吧,就放不出来了。

阿拓认真的思考了两秒钟,问我,用什么好呢?

我说,暖瓶塞吧,那玩意结实。

阿拓摇头说,暖瓶塞太大了,我怕我塞不进去。

我转了两圈看了看周围,说,那就先用手纸试试。

阿拓突然抓住我的肩膀,说,还是你够哥们!

他跑进厕所,好半天才出来,满脸通红。

我紧张的看着他说,你觉得行吗?

阿拓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我觉得行。

上课铃响,大家端坐,阿拓出奇的没有放屁,周围的同学纷纷交头接耳。阿拓回头朝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回报洋洋得意的微笑。那时觉得当雷锋真好。

课上到一半,我发现阿拓的坐姿有些别扭,左摇右摆,身体微微颤抖,还没等我研究,他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喊,报告,老师我要去厕所!

老师回头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沉默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勉强的点了点头。阿拓如是大赦,两只手紧紧捂着屁股一步一蹭,刚刚离开座位。嘭的一声巨响,教室浓浓的屎味儿,然后眼看着阿拓的裤子后面慢慢变黄。老师掩面而哭,夺门而出。

阿拓回头看我,眼含热泪,说,这法子不行,都攒一起了。

人生中很多不幸是由另一个不幸替代的,身体的伤不及泣血的心脏,而生死的幸运又拔出心里的刺,新伤替旧伤,时间久了,都会有不疼的一天。

寒假,大雪过后,我们在大院的一栋废弃的四层办公楼顶玩,人字形的屋顶上铺的是厚厚的瓦楞钢板,阳光直射,雪化的七七八八。直到今天我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在屋顶上会有一个大大的竹筐?!为什么一个竹筐会放在屋顶上?!无论我是否能想通,但它当时就是在那里。阿拓看见竹筐好像看见亲人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进去,然后蹲在竹筐里露出半个脑袋朝我们笑,阳光下他的牙闪闪发光。竹筐底下的冰随着阿拓的摇摆渐渐松动。他说,你们看我像不像一筐西瓜。话还没说完,竹筐好像自动扶梯一样慢慢启动,向下滑去。我们一瞬间全惊呆了,原来人在最紧张的时刻是喊不出来的,我们是,阿拓也是。我们就那样手舞足蹈却一言不发的看着阿拓坐在筐里迅速的滑了下去,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几秒钟后,楼下传来了一声闷响。

当我们跑下楼,看到阿拓依然坐在筐里,姿势没变,表情没变,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好像全世界都被暂停了。我们都吓傻了,谁也不敢碰他,只能几个人抬着筐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阿拓阿拓,你不要死呀不要死呀………

阿拓在家躺了一个月,心脏下移了一厘米,除了有点傻之外全身毫无损伤,只有及其严重的恐高,不过还好啦,不影响正常生活。

那次之后,教室里再也没有听到过阿拓的屁声。

可我们依旧开着窗户上课,不知道是大家都忘记了关,还是早已习惯。

小小少年,朗朗书声,冬有凉风,夏有蚊叮。

王彩彩是我们这帮小玩闹里唯一的女孩子,她和阿拓住在前后楼,以前不认识,有一次我们在乘凉的时候遇见彩彩,白裙子,马尾辫,黑边眼镜,阿拓心血来潮,跑过去拦住彩彩,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whatsyour电话。彩彩借着路灯仔细看了看,说,我认识你妈。回家一顿暴打,阿拓完败。

那次还不算正式和彩彩认识,只是让我们知道阿拓的旁边住了一个这样的女孩,本来这种小事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直到彩彩再次在我们的生命中闪亮登场。

暑假结束,我们怀着比参加校长追悼会还要沉重一千倍的沮丧心情开了学,各种新鲜的面孔,校内到校外。校内新面孔还好,无非是些刚来的小屁孩,校外新面孔……真的很不好。

放学后,我和阿拓走出校门,迎面过来几个面孔很生的小混混,带头的一挥手,我俩就被拦了下来。哥……哥们儿我今……今天没……没烟抽了,跟……跟你俩借……借点钱花……花花。为首的大哥很霸气。我心里慌张,想,这么点背!不会第一天就被劫吧。赶……赶紧的,别……别想跑。带头大哥使劲吸了口烟,吹到我俩脸上。我连忙回答,没……没钱了,都……都交了学……学杂费了。

其实我不是结巴,我真的是紧张。

哎……哎呦喂!你……你还敢学……学我说话,找……找死啊!带头大哥三角眼露凶光,抬手对着我就是一巴掌。我下意识地闭眼,然后听见啪的一声,咦?竟然不疼!我慢慢睁开眼,看见阿拓拦在我面前,脸上红红的一个手掌印。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住手!!!清脆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不知道彩彩怎么走到我们前面,总之觉得那时她光彩夺目,好像救世主。彩彩站在带头大哥面前,抬着头怒视,说,你要干什么!带头大哥俯视着差不多只能看到头顶的小个子女孩,冷笑一声,说到,你……你个小……小丫头片子,滚……滚远点,没……没你事。彩彩气势十足,说,他们是我的同学,你欺负他们就不行!

我觉得自己好怂蛋,竟然连彩彩这种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带头大哥眉头一皱,说,多……多管闲事,赶…赶紧滚,要不连……连你一起……打!彩彩慢慢的摘下黑边眼镜,放进书包,说,你敢!我就站在这,你动我一试试!

带头大哥可能觉得自己说话太累,伸出手就是一巴掌。

那个片段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带头大哥巴掌扇过来,彩彩跨步向前,头一歪,双手闪电般抓住带头大哥的大手,贴身,弓腰,发力!带头大哥像一只装满了垃圾的麻袋,在天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瞬间被彩彩摔了出去。

嘭~

地上腾起一片尘土。所有人呆立当场。

那是彩彩在学校的成名一战,在那之前谁也不知道她有个做武警教官的舅舅。后来那几个小混混想来学校报仇,被炮哥以保卫地盘的名义打了个半死,从此风平浪静。

也是从那时起,阿拓经常和彩彩一起上学下学,我们经常看见彩彩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阿拓的后脑勺,说,你是猪吗,这么蠢。然后阿拓捂着脑袋傻兮兮笑着说,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说,阿拓,你是不是喜欢彩彩?

阿拓挠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觉得彩彩挺好,以后必须娶了她。

年少时光像一列单程列车,窗外略过岁月画面,我们嬉笑怒骂,我们肆意挥霍,我们狂躁妄想,我们浑浑噩噩。当有天列车停在了一个叫做成年的小站,我们才发现,身边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离去,春夏已过,仅剩秋冬,伫立旷野,泪流满面。

工作后,那条街上昔日的小伙伴纷纷离去,结婚,驻外,留学,跑路,各种生存的理由将大家理所应当的分开,只有阿拓和我留在了这条街上。穿过河流是海洋,穿过海洋是远方,远方很远,旅途很长,穿过风雪,每个人都终将回归。

彩彩大学毕业后也回到了北京,在她舅舅的安排下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日子过的中规中矩,一年后,彩彩结婚,生下了儿子笨笨。阿拓卖台球案子卖出了两个台球厅,可惜我不爱打台球,否则天天泡在他那里。我因为实在不想上班,于是开了一个陶艺店,假装文艺青年,每天与泥为伍。

阿拓因为彩彩嫁给了别人,没有参加她的婚礼。我跟他说,你这样太没意思了,不爷们儿。阿拓呸了一声,说,她又不是跟我结婚,我凭毛要去!等下次和我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去。我说,你不去总要掏点份子钱表示表示吧。阿拓撇嘴说,你就帮我跟彩彩说,下次一起给。

虽然阿拓不接受彩彩下嫁他人的事实,但却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有事没事还是一起吃饭喝酒逗贫,但自从彩彩生下了笨笨之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因为那时在北京搞陶艺的很少,我竟然被附近一所学校请过去教手工课,因为不用备课,又有些新鲜感,开始的时候还是风生水起,一副麻辣教师的样子,可时间久了,也渐渐的被三十几个小屁孩吵晕了头,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好像比这帮小猴子淘气一百倍,顿时开始佩服我老爸老妈竟然能让我四肢健全的活到现在。

一天下午正在上课,手机短信响起,偷偷看了一眼,阿拓。短信里说,我在店里等你,彩彩出事,速回。

时至今日,很多人和我讨论过婚姻的问题,自己也曾涉足体验,却如大多数人一样败的丢盔卸甲,输的遍体鳞伤。每每看到幸福家庭便羡慕的口水横流,不得不总结自己的失误,最后发现感情大多相互伤害,这就是所谓的前世冤家吧。

你坐在我对面,我坐在你对面,你捅我一刀,我再捅你一刀,你又捅我一刀,我再还你一刀,一刀一刀接一刀,我们以爱的名义伤痕累累,我们以爱的名义身披血衣,然后大家坐下来数数自己的伤口,比比谁更疼。

如果开始就是错误,结尾大多两败俱伤,但又有谁一开始就知道是错的呢?面对着你深爱的错误,是否依然奋不顾身。

等我感到阿拓的台球厅,彩彩已经差不多烂醉。我说,什么情况?大白天的你干嘛让她喝酒?阿拓皱着眉头说,我没让她喝,她进来就开始翻箱倒柜,把我私藏的就全找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喝。

我看了看瘫在沙发上的彩彩,说,她这是怎么了?阿拓表情严肃,点了只烟坐在了彩彩对面。彩彩的老公叫大春,两人刚结婚的时候还好,感情和睦,后来彩彩生了笨笨,大春从国企出来自己做了家公司,利用原来的关系很短的时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人有了钱,渐渐的开始不着家,经常整夜喝酒应酬。

彩彩全部精力放在了笨笨身上,上班下班,做饭,照顾孩子和大春的老妈。即便有些怨言也被生活的忙碌替代。可就在昨晚,彩彩接到一个闺蜜的电话。闺蜜说,在电影院看见大春搂着一个年轻姑娘,当时她不信,后来借故上前仔细观察才确认。电影散场,闺蜜一直跟着大春和那个姑娘到酒店,看着两人上了楼。彩彩得知后什么也没做,心情慌乱的过了好几天,前思后想,最终带着笨笨搬出了自己的家。走的时候她婆婆擦着眼泪说,彩彩,对不起,是我没教育好大春。

彩彩说,阿姨,您别责怪自己,感情就是这样,勉强过不了一辈子,明天起,大春喜欢的女孩就是您的儿媳妇了。婆婆拉着笨笨的手哭着说,彩彩,能不能不要走,我去骂大春,你这样走了以后笨笨就没爸爸了。眼泪夺眶而出,彩彩捂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拿起行李箱,轻轻地关上门。

阿拓掐灭了烟,看着彩彩,眼里全是心疼。彩彩突然站起来,双眼通红的瞪着我们,嘴唇微微发抖,她轻轻的说,你们不是好人,你们男人都他妈的不是好人!说完便拿起了桌上的杯子狠狠的砸在地上,接着是烟灰缸,然后是镜框,电脑,台灯,所有看见的统统摔在了地上,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破裂声,我仿佛看见了彩彩的心脏也随着碎片散在了地上。阿拓上前扶住彩彩,刚要说话,彩彩回身一巴掌便打在了阿拓的脸上。

我瞬间惊呆。

彩彩看着阿拓,眼神恍惚,轻轻地说,我是个没人管的孩子,救救我吧,我好难受。我以后怎么办。然后捂住脸,蹲下,哭的无声无息。

阿拓站在彩彩面前,说,以后有我,我管你。我看见他的手剧烈的颤抖。

命运赋予我们的伤都会愈合,即便伤疤还在哪里,依然历历在目,但终归是不疼了。雪山草海,我们终将踏过,我们低头前行,我们必须坚强,因为除了忍耐我们别无选择。

彩彩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阿拓把自己的刚买的房子让了出来,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添了几件电器,买了一张婴儿床,然后把钥匙交给了彩彩。

阿拓说,这是我朋友的房子,他出国工作了,要三四年才回来,你踏踏实实的先住着。说完不等彩彩回答头也不回的跑了。之后,他自己搬进了台球厅的办公室。

一年后,彩彩从离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的阳光,

所以我经常会说,没有游不出的苦海,没有走不出的绝境,一切都会过去,待到清风拂面,明月高悬,你会原谅整个世界。

彩彩每天除了上班照顾笨笨,空闲时间都在画画,阿拓经常会在周末拉上彩彩,抱着笨笨去看画展。阿拓说,她现在自由了,就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又没什么事,带他们去看画展就当陶冶自己的情操了,而且。

说到这,阿拓停顿了一下,脸微红,继续说,而且,我也很喜欢笨笨。

彩彩对绘画竟有天分,就连我这种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都能看得出好来

。最开始彩彩只是试着给一些杂志投稿,没想到很快有了回应,再加上她为人真诚,长的又漂亮,很快便小有名气。阿拓趁彩彩不注意,偷了几幅画出来,送到了一个绘画大赛的参赛单位,竟然脱颖而出,获得了一等奖。

为了庆祝,我们一起飞到了长滩给自己放了个长假,我们背心短裤人字拖,好像两个火云邪神,坐在海边的长椅上,两瓶啤酒一杯冰茶,海面刮来太平洋的风,心情凉爽的想飞。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凉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说,太舒服了,人生也就这样了吧,彩彩,你看你也是一个人,阿拓也是一个人,不如你俩凑合一辈子吧。

阿拓仰面朝天的摊在躺椅上假睡,听见我的话,眯起一只眼睛偷偷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彩彩微笑不语,脸颊微红。我正打算再添油加醋的做一回说客,突然看到彩彩的表情瞬间僵硬。彩彩的视线落在了我身后,直直的盯着不远处一对男女。我回头看去。是大春!日,是大春和那个小婊砸!

世界真是小啊真是小啊真是小啊,本来一场好好的旅行还打算努力撮合阿拓与彩彩,谁知道这家伙又阴魂不散的跑了出来,在国内都遇不上尼玛跑到国外来玩邂逅了。我在心里暗骂十万遍。大春明显也看到了彩彩,表情一僵,一脸惊讶。当初彩彩除了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要,房子,车子全留给了大春,标准的净身出户。而大春也做足了装孙子的戏,彩彩走了以后他也只字未提,开始还按月打笨笨的赡养费,时间久了,慢慢就装作没这回事了。

所以我和阿拓一直对大春不感冒,心里憋着一股暗火。阿拓说,是不是个爷们儿!干他娘的,别让我碰见这孙子。

这世界的贱人永远都会是贱人,绝不会因为改头换面或者多读了几本书就会有任何改变。生是贱人坯,死是贱人骨,墓碑上都会刻着一句话,轮船不叫轮船,叫……舰(贱)。

大春和那个小妖精走过来,朝彩彩点了点头,对小妖精说,这是我前妻。小妖精战斗力飙升,头顶一股冲天的战意,斜眼看了看,嘴角撇到后脑勺,说,他就是你前妻呀,不怎么样啊,一般货色,哼~彩彩听了一愣。

我靠!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啊,必!须!反!击!

这时候必须要装作很不像好人的样子才能从气势上压过他们。我点了根烟,歇叼在嘴上,朝大春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搞得我眼泪差点流出来。我说,大春,这是你新女朋友吧?不赖呀!这小脸盘五花八门的,你看这嘴唇红的,跟吃了死孩子肉似的,胸罩挺大,里面的东西好像没多少,不过也好,不容易得颈椎病,而且总比什么都没有好,毕竟夜里关上灯能分得出正反面,屁股长在小腿上,撒尿不容易溅到腿上,省鞋。哎呦喂,汗毛真长,性欲一定挺旺盛吧,你有福了,不过要注意身体呀。小妖精脸涨的通红,使劲在大春胳膊上拧来拧去,看得我这个心花怒放。

大春被憋的说不出话,只好转向彩彩。你…你这都是什么朋友,真没素质,你…你以前就认识好多这样的人,难怪你不懂事,我都怀疑把笨笨交给你会不会被带坏。自己跑出来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也不管笨笨,你这像当妈的样吗!

我日你二舅老爷的驴蛋!阿拓像摸了电门一样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大春的鼻子张嘴就骂。放尼玛的电驴屁,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你他妈有素质,你丫有素质别他妈劈腿找小三呀!彩彩一个人带着笨笨,上班做饭照顾孩子的时候你他妈去哪了?!医院你他妈在哪儿?!彩彩什么都没跟你要,你连赡养费都不给,你是不是个带把儿的,我操你祖宗的,你丫要是敢再BB,信不信我印你丫一脸大鞋底子印儿!

大春被惊呆,磕磕巴巴的说,你,你,你……

我走过去拍了拍大春的肩膀,说,你什么你,听话,照他的话做,安全,要不你可能就回不到生你养你的祖国了,埋骨他乡多悲哀呀,乖,听话。大春鼻孔呼呼出气,又不敢说什么,只能蹦出一句,彩彩,我真是庆幸当初和你离婚。海面飘来一片乌云,快下雨了。彩彩听到这句话,突然捂住嘴,头也不回的跑掉。

每个人都有逆鳞,而阿拓的逆鳞是彩彩的眼泪。阿拓双眼一瞪,一下子窜到大春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直接甩了出去,不等大春从地上爬起来,阿拓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只手钳住大春的脖子,膝盖死死的顶住了他的肋骨,居高临下的说,不要逼我动手,我们是从小打到大的,你这样的货给我一分钟我能打碎了你!不要再去惹彩彩,否则,你!会!死!我!发!誓!阿拓掐着大春的手越来越紧,胳膊上的肌肉一块块凸起。大春被阿拓掐的眼泪鼻涕横流,使劲点头。

赶走了大春,彩彩也走了回来。阿拓从老虎变成了小白兔,看着彩彩不敢说话,生怕触碰她的伤心。彩彩看看我俩,又看了看远方的海岸线,长长的吐了口气,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在意的,毕竟,都过去了,对吗。我俩赶忙点头。彩彩站起来,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臂一台,指着远处一个高高的台子说,走,我们去蹦极!什么玩意?!我大惊。蹦极蹦极蹦极!我要去蹦极!彩彩跳着大喊。打死我也不去,打死谁我也不去!我也跳着大喊。阿拓双眼通红,大吼,好!蹦极!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然后他很痛快的晕在了躺椅上。

如果我是全世界去第二恐高的人,阿拓一定是第一,他站在椅子上打扫卫生都会晕过去!

爱情真伟大,竟然让全世界第一恐高的人爬上了蹦极台!

友情真伟大,竟然让全世界第二恐高的人陪着第一恐高的人爬上了蹦极台!

我俩相互搀扶着,颤抖着,浑然不觉的让黑黑的工作人员给我们穿上了安全服,鼻涕眼泪拉成丝飚到半空。

我抹了把眼泪,说,我觉得还是吃龙虾好,咱们还是回去吃龙虾吧。阿拓使劲搂着柱子说,螃蟹也不错,螃蟹也不错,咱们回去吧,哈哈哈,只要不跳吃盘子也行呀,哈哈哈。彩彩站在塔台尽头,长发在风中飘起,回头看着阿拓说,我喜欢的男人不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他一定敢陪着我跨越山和海。说完,纵身一越,消失在蓝蓝的天空里。我看到阿拓浑身一震,瞳孔瞬间放大,身体僵硬了几秒钟,嘴唇颤抖。他突然放开了紧抱的柱子,大步走到塔台尽头,对着天空大喊,彩彩,我是男人,我说到做到,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陪着你………我爱你!!!海面回荡着他的吼声,他的誓言。

我的眼泪飘向半空。

你奶奶的,你们都跳了,老子也不怕,等等我!!!

在空气中,在海面上,在刺眼的阳光里,世界颠倒,我们乘风而去,我们自由飞翔,我们抛下一切,我们对往事说再见,我们脱胎换骨,我们重新而活。

回国的飞机上,我趁着阿拓不在,对彩彩说,阿拓是个踏实的男人,知根知底,他对你的感情你也清楚,考虑考虑吧。彩彩把头低下,沉默了一会,说,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而且还带着儿子,我俩在一起委屈他。我想,阿拓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了,但我深信,即便不能在一起,他也会一直陪在彩彩身边,做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年3月,SARS降临北京,一夜之间繁华的帝都死城一座。没有人敢出门,没有人敢开窗,冰箱里储备着大量的泡面和矿泉水,电视里播报的是疫情已经控制,感染人数逐渐减少,而电话里听到的却是谁谁谁被救护车拉走,再也没有回来。

所有公司单位全部停业,最堵的二环三环变成杳无人烟的荒野,偶尔出现的车辆像逃难一样的飞驰而过,白天夜晚街上传来的都是救护车警笛的嗡鸣声。我憋在家里打游戏,而且还是单机游戏,因为所有的网络游戏公司全都关门。阿拓发来短信说,我想去奥林匹克饭店做志愿者,你说呢?(SARS期间,奥林匹克饭店集中了大量的重症患者,属高危场所)

我大惊,游戏里的角色瞬间被怪物杀死。我连忙回过短信,你疯啦!!!你去那儿就是找死!!!阿拓回过短信,只有一连串的……

神经病,哪根筋不对了,抽了疯才回去那种鬼地方!尼玛,害的老子又得重新练级。我破口大骂。

年5月8日,海淀区输送名志愿者前赴重症隔离区。年5月8日,我再次接到了阿拓的短信。兄弟,我的申请已经批了,别骂我,我相信我没问题的。咱北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咱是爷们儿!有血性的爷们儿!咱总得做点什么,不能总躲在家里装怂!援救期一个月,6月8号来门口接我,请我吃大餐。我双手哆嗦的拿不住电话,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同时,彩彩也收到了阿拓的短信。彩彩,这次活着回来,我要做笨笨的老爸,我要娶你。

多年后有人问我,他说,你从阎王殿里爬出来四次,是不是现在已经看淡生死?我说,不怕你笑话,说实话,我还真没看淡,不仅没看淡,还更加在意。因为知道活着太好,所以更害怕死亡。不禁害怕自己,更牵挂家人和朋友。

阿拓偶尔会发来短信。

5月11日

每天的工作真累呀,我要穿上二十多公斤的防护服,戴上四层口罩,清洁区,缓冲区,半污染区,污染区,一层层把废弃物,污染物收集分类打包,运送到指定地点,还要用蘸着消毒水的抹布擦拭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每天工作完,连屁股沟子里都是汗,真的很减肥。

5月16日

这里真可怕,污染区的病人基本就是等死,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有些医生和护士还有志愿者也被感染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疫苗。

5月20日

有个一家三口都住在这里,今天老爸和儿子都被抬走了,妈妈还不知道,没人敢告诉她。原来生死才是真正的分离。

5月23日

又一个室友被抬走了,所有人好像行尸走肉,不知道今天眼前的面孔明天会不会消失,疫苗为什么还没研制出来,我很害怕,我想我妈,我想彩彩。

5月31日

今天,半污染区一个七十多岁有老年痴呆的大爷向我双手合十,磕磕巴巴的说出了谢谢两个字。我当时眼泪就忍不住了,哗哗的流。值了!真的,兄弟,就为了这两个字,我做什么都值了!

6月3日

污染区我负责的病房的一个小姑娘今天退烧了,转到了隔离区。她问我,大哥哥,我是不是快好了,我是不是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我好想他们呀,我好想回学校呀。我说,是的,你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乖乖要坚强!然后我又没忍住的哭了。

6月7日

明天就可以出来了,我想你们,明天见!!!

年6月8日,晴,无风。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阿拓背着包走了出来,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归家的旅者,风尘仆仆,双眼含光。我们走上去,狠狠的拥抱在一起。我说,你小子真是命大,以后可别玩这悬的了。阿拓被我搂的呲牙咧嘴,他说,哈哈哈,没事,我命大,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擦了擦眼睛说,赶紧跟彩彩说两句,这一个月给她担心坏了。彩彩从后面低着头走了过来。

阿拓摸了摸猜猜的头,笑嘻嘻地的说,彩彩,你看我平安回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嫁给我了。话音未落,彩彩头一歪,双手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贴身,弓腰,发力!阿拓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圆形,彩彩顺势一送,膝盖一推,双手一托,阿拓轻轻的拍在了地上。

彩彩看了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阿拓,眼泪突然大滴大滴的掉下来,使劲掐着阿拓的脖子吼,你这个混蛋!你要是不在了,谁带我去看画展,谁背着笨笨去看病,谁偷偷的把房子让给我,下次要是遇见这种事,你敢不和老娘我商量,我让你守寡!!!

说完便靠在阿拓怀里,轻轻的说,不要再离开我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阳光在上,温柔在下,阿拓躺在地上搂着彩彩,眼眶里的湖水蔓延,笑容却比春风温暖。

我躲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尼玛呀,阿拓终于成功了!尼玛呀,终于成功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实在不想哭呀不想哭,可我忍不住呀忍不住。

婚礼那天,阿拓站在台上,拉着彩彩的手说,我的心脏比你的心脏低了一厘米,所以,无论以后遇见什么事,我都会托着你,撑着你,有我在,你别怕,天涯海角,一起走!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看着全场,轻轻的说,为所有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以我们必须幸福的名义……干杯!

我们全体起立,我们双眼含泪,我们声音颤抖,我们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为所有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以我们必须幸福的名义,干杯!

那天,阿拓最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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