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涯何处无芳草
像每年寒暑假一样,苏学文回到家,刚开始还有几分兴奋和希冀,不到几天,拜访了一些新朋旧友,说了些千篇一律的话,剩下的就是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就又想着快点开学,毕竟同学之间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不过,今春的提前到校,除了有着与往常相同的感情因素外,还有一个客观原因,那就是要补考政治。他上了楼,走到寝室门口,听见里面一阵狂轰乱炸的声音,推门一看,原来是林加迅正在守着那台破旧不堪的黑白电视机玩电子游戏,一阵惊愕道:“你又不用补考,怎么也来这么早?”林加迅欣喜地回过头来:“你来了,带什么好吃的了──刘老师让我过来帮他搞多媒体研究,所以一过完春节就来了,没想到他自己倒逍遥到深圳赚钱去了,把我忘在一边。”说得心头的怨怒又上来了,忘了手中的键盘操作,只听得一声惨叫,又丧失了一条性命,屏幕上闪出一行字:“Continueorgameover?”也顾不得和苏学文说话了,双眼紧盯着电视屏幕继续对垒作战。苏学文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给林加迅一支,道:“这就是最好吃的,武汉人不是管抽烟叫‘吃烟’么!”林加迅凭着灵敏的嗅觉,一歪嘴将烟叼住了,又叫“上火”。苏学文仿效当初乔穆给自己上火的样子恭敬地给他点着了火,抬头见荧光屏上一片枪林弹雨,道:“你没有白来,这也算是多媒体!”林加迅点头道:“说得极是!”又拿出一副键盘,递给苏学文道:“来,咱俩合作,争取一次就闯过关底。”苏学文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先孤军作战吧!”走到门口,林加迅突然叫住他,道:“早点回来,我要跟你叙话!”苏学文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慌恐,想莫不是英语四级考试成绩下来了,心虚又不敢问,只好抱着这个闷葫芦下了楼。
到了下午,男生差不多都到齐了,这在班上有史以来是少有的盛况。赵星明照样带来了川府特产,大家关上门,分而食之。苏学文问林加迅:“你不是要跟我叙话么!”林加迅眨了眨眼:“叙什么话?”苏学文只好把中午的事再重述一遍。林加迅像欠了债一样抵赖:“没有哇!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苏学文对自己因他一句信口开河整个上午都惴惴不安而深为不满:“你把老夫吓一跳,我还以为四级成绩出来了呢!”林加迅道:“我才不管这个呢。我来这么多天,从来没上系里去看,更别说问了。”苏学文仿佛找到了知音,笑道:“跟我一样心虚!”
第一批补考时间就定在元宵节晚上。苏学文、乔穆、卢晔、俞欢、赵星明、涂如海等一行人一到晚上就老老实实地拿了纸和笔往教学楼走去。低年级的学生大多都还没来,校园里一片静悄悄。天上正下着零星小雪,风吹树枝发出呼呼的响声。有人打着灯笼在校园里走,一点小红光在寒风中飘摆不定,仿佛随时会被扑灭。一行人踏着冰辙前行,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苏学文忍不住打破沉闷,道:“没想到补考的滋味这么凄凉!”赵星明好像憋了很久,立即道:“你算什么,我已经是‘三进宫’了!”大家都笑,但旋即又沉寂下来。上了楼,默默地握手,互祝成功,然后分赴考场。苏学文和乔穆还有俞欢来到考场,不禁惊诧万分,偌大的一个教室从前到后几乎坐满了人,与外面一派静谧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三人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四下一瞧,更是惊叹不已,今天在场的大都是平时校园里的一些风云人物,有广播电台的主持人,有校报的记者,更有商场上驰骋的骑士,当然少不了一些“流浪歌手”。若没有今天的补考,这些人是很难聚在一起的,因此今天的补考可以称得上是个“群英会”。苏学文心想自己既是校报记者,又是广播台的编辑,还在书画协会里混了个一官半职,一人身兼数家之长,可谓此中杰出代表。
考完了,苏学文挨到最后一个才敢交卷,想老师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不会不为自己的虔诚打动。一行人回到寝室,扔了纸和笔,总算从几天的紧张中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元宵节,于是大家建议应该表示一下,便有人下楼到食堂的小商店里去买来酒和食物。街上的灯笼卖完了,苏学文说可以按照对面楼上那样炮制,在红色塑料桶里点一支蜡烛,然后用竹杆从窗台上支出去。卢晔反对说,刚补考完,这样不吉利,因为考试不及格的成绩是用红色墨水写的,也叫“挂红灯”。苏学文立即道:“管它呢,你要是怕的话我来挂!”
六人坐定,先举杯干完一杯啤酒。话题由酒开始,评论谁最能喝,而后由酒入色。俞欢正准备和他小朋友吹,大家都说他这样做不对,一致认为那小姑娘不错,又痴情,俞欢不该做对不起她的事。但俞欢并不苟同,说道:“去年快放假那段时间,我有意冷落她,果然有一天她对我说:‘咱们分手吧!’我当时一阵窃喜,心想这下解脱了,但脸上却仍装出十分留恋的表情说:‘好吧!’于是我们在一条岔路口分手,她往西,我往南。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她突然追上来,一把挽住我的手说:‘你真想分手呀?’唉,没高兴几分钟就泡了汤。不知为什么,刚开始那种激情一点也没有了,而且觉得她越来越难看,随便哪个女生我都觉得比她好。”卢晔道:“刚开始时我说她长相一般,你还不服气呢。”俞欢一把拉住他的手:“我现在服气了。你当时怎么不多劝我几句?”林加迅道:“你当时的情景十二匹马都拉不回来,更别说一个人!”苏学文道:“这是典型的始乱终弃!”俞欢不服气道:“你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你还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苏学文用手指着自己,两眼圆睁道:“我?”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你以为你是谁,柳下惠再世?”苏学文争辩道:“我虽然没有柳下惠那么圣洁,但也不至于像你们所说的那么龌龊下流。”俞欢看他着急的样子,乐道:“不是下流,是风流!”赵星明赶忙接道:“十个才子九个风流。”涂如海听出赵星明话中之话,回脸问道:“你是说别人还是说自己?”苏学文也趁势将矛头转向赵星明,道:“当然,风流而不下流,喜新而不厌旧,还算不上十足的坏蛋。”大家便追问赵星明又看上谁了。赵星明在班上有个绰号叫“见人爱人”──这与“人见人爱”虽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据传他已遭到一百个女孩子的拒绝,现已作好了第一百零一次冲锋的准备。赵星明没想到众人的矛头突然转向自己,一时被质问得无言以对,便大骂无耻。苏学文得意地笑,忽然发现涂如海向自己使眼色,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刚才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一把,原来是要自己替他保守秘密。赵星明答不上来,被罚一杯酒,啤酒喝完了,只剩下白酒,苏学文殷勤地给他倒上一杯。赵星明极力拒绝,说他从来没有喝过白酒,最多喝几杯啤酒,而且一喝脸就红。苏学文见他果真面红耳赤,便说:“那你就勉为其难地喝一口,总得给兄弟们一点面子吧!”涂如海在一边添油加醋道:“今天这酒不喝完,谁也别想睡觉!”赵星明端起酒杯,环眼四顾,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料定这顿罚是赖不掉的,便鼓起勇气,一仰脖子,连喝三大口,将酒喝完,朝众人一照杯子,叫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够意思了吧!”大家鼓掌,叫他吃菜。恰在这时,寝室里突然一黑,十一点了,宿舍楼照例停了电。林加迅赶忙找来蜡烛点上。苏学文和涂如海心照不宣地一碰杯,表示庆祝胜利。苏学文看还有那么多的酒,便又给赵星明倒了一杯,一边道:“你还说从来没喝过白酒,这么豪爽,鬼都不相信!”一回头,却不见了赵星明。众人也面面相觑,说是不是刚才停电时出去了,但一看宿舍门,仍原样地关着。苏学文站起身来,准备去看看门是不是仍闩着,脚下碰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差点摔倒,猫腰一看,竟是赵星明倒在地上,正张大了嘴,吐着舌头。众人大笑,却发现赵星明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才知道他已醉了,忙围拢过来,将他抬上床。苏学文忙端来茶,让他喝两口,道:“我让你喝一口吧,偏要逞能!”赵星明已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吐着舌头,仿佛要将刚才喝下的酒全吐出来。俞欢偷偷取出相机,给他留下了这光彩的一瞬。
赵星明刚刚倒下,涂如海也叫着不行了,往床上一躺。苏学文哪里肯依:“不行,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涂如海却像一团软泥似的躺在那里,任凭怎样拉,就是直不起腰来。苏学文气得一甩手:“每次都是你叫得最响,又是最先败阵。”卢晔等苏学文坐好,突然对他说:“其实我们寝室里最花心的就是你,其次是俞欢。”苏学文知道他一向对自己不服气,便反问道:“那么你呢?”卢晔一本正经地说:“我讨厌和女生交往!”林加迅道:“是不是太清高?”苏学文心想凭你这档次也不配和女生交往,但只说:“那你赶得上叔本华和尼采了。”俞欢始终是关不住嘴:“这不单看你喜不喜欢和女生交往,也得看女生喜不喜欢和你交往呀!”卢晔知道俞欢女朋友多如牛毛,自己没法和他相比,只接过林加迅的话道:“这也谈不上清高,我只觉得和女生交往只不过图一时的快活,太浪费时间,倒不如看看书,譬如背背英语什么的。”苏学文觉得卢晔简直是虚伪到家了,终于也忍不住:“我看你的英语成绩也不比我好。”卢晔脸色红中泛白,立即道:“我四级过了,你过了么?”苏学文使出他惯有的本领:“四级顶个屁,我要是放在心上早过了!”卢晔放下酒杯,准备口角个胜负,林加迅忙劝道:“好了好了,好好地渴酒,吵什么架!我四级也没过,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比谁差。”卢晔斜睨了苏学文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俞欢接着道:“这话有道理,推广来说,考试不及格的未必就是成绩不好。而且我还发现一个现象,学习好的全是那些高三复读过的,而那些没有上过补习班的人一到大学个个都是吊儿郎当。”苏学文叫道:“大发现!”和俞欢碰了一杯,因为这个寝室里只有们俩没上过补习班。卢晔突然喝得差不多了,径自上床睡觉。不大功夫,俞欢也说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钻进了被窝。
苏学文和林加迅仍守着一柱满是泪痕的蜡烛抽着烟,不时地喝一口。不一会儿,便听得鼾声四起,像夏夜稻田里的蛙鸣一样畅响。林加迅忽然客套地问:“今年寒假过得怎么样?”苏学文一吐烟圈:“和每年一样──不,应该说一年比一年没意思。这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回想小时候,过年多有意思!”林加迅笑骂:“去你的,你才多大,就开始卖老了!”苏学文问道:“那么你呢,过得还可以吧──对了,你的心上人搞到手没有,是continue(再续)还是gameover(游戏结束)?”林加迅说道:“我正要谈这个问题。寒假那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总算明白一个道理:对于女孩子,你不能对她太痴情,更不能因此而忘了自尊心,否则她们会越看不上你!”苏学文惊诧,表示怀疑地笑道:“没有参透得那么快吧!”林加迅道:“我说的是真的──”烛光照着他那张瘦瘦的脸──“我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付出一切,就能获得对方的欢心,就像俗话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事实并非如此。”说完凄然一笑。苏学文看他一副动容的样子,不禁也为他悲哀起来,递给他一支烟,道:“她跟你说什么了?”林加迅站起身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跳上床,翻出一封信,扔到苏学文面前:“这是她上学期放假前给我的。”苏学文打开信,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看,上面写着:
加迅:
四年来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时刻铭记在心,并常常为你的默默奉献而倍怀感动。你是一个好男孩,这世上少有的好男孩。我也明白你对我的那份真情,但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一个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想起他的好处的朋友。对此我只有说抱歉,虽然这并不能偿还我对你所欠之万一,但是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请求你的原谅,并相信我们仍将是好朋友,像从前那样。
苏学文眨着眼问:“你写信向他求爱了?”林加迅摇摇头,说没有。苏学文又愤愤不平起来:“女人果然是天生的政治家,什么最好的朋友,她身边的朋友还少吗?她不如干脆说‘你应该继续追我,但不要抱任何希望’!”将信扔给林加迅,又道:“你也用不着伤心,老兄;像这种女人,依我看根本不配做你的老婆!”林加迅迷离着眼说道:“我伤心什么!直到她给我这封信的前几天,我才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苏学文一听,越发按捺不住,道:“我说的一点没错,既然你没有向她求爱,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无非是想牵制你继续做她的仰慕者,好教她身边不致显得太冷清。女人的虚荣心真是没有尽头──”忽然灵机一动──“你不如给她回一封信,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挫挫她的锐气!”林加迅到底是厚道人,道:“又何必那么刻薄呢!她看不起我,回过头来我还看不起她呢。说真的,现在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一看,觉得也不过如此!”苏学文笑道:“不是有位哲人说过么,恋爱是场不大不小的神经病。”林加迅道:“其实,找个女朋友很容易,找一个好的就很难。赵星明不是常说,实在不行了就让他爸给他找个村姑结婚了事。或许世上的大多数婚姻都是如此,并不需要伟大的爱情。”苏学文摇头道:“赵星明是羡慕爱情但不懂爱情,你跟他不一样。”赵星明仿佛听见了这句话,在床上翻了个身,唧哩呱啦说了几句梦话。苏学文伸了伸舌头,继续道:“你不会忘记吧,咱们刚进大学就听师兄们说的‘恋爱三草定律’?”林加迅说记得,并念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天涯何处无芳草!”苏学文乐道:“这最后一条现在正适合你!”
赞赏
人赞赏
北京有治疗白癜风的吗治疗白癜风专科医院